第八百六十三章 旧黄历-《剑来陈平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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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不了以后战场相见,再与宗垣前辈的那些剑意继承者分出剑道高低,一决生死。

    陈清都笑着点头,“宗垣就是宗垣。”

    千秋风骨仍凛然。

    原来一直对魏晋不曾亲近的几缕剑意,刹那之间,在空中凝出四条剑光长虹,最终在风雪庙剑仙身边缓缓流转,萦绕不去。

    这就意味着魏晋从此在剑道一途,就属于宗垣一脉了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师徒传承的繁文缛节,没有什么祖师堂敬香拜挂像。

    魏晋心声问道:“敢问老大剑仙,万年之前的那个存在,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?”

    陈清都犹豫了一下,老人有些神色复杂,最终还是摇摇头,“曾经见过两次,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
    登天一役,五至高之外,只说远古十二高位神灵,大半都已陨落在那场改天换地的惨烈战事之中。

    此外,要么远离旧天庭遗址,在天外沦为孤魂野鬼。

    要么坠落在未知的人间大地,长久酣眠,形骸沉睡。

    看管其中一座飞升台的青童天君,作为最早的人族成神者之一,曾经司职接引男子地仙飞升。

    蛰伏于五彩天下的那位,早年在人族登天一役中受了重创,曾是披甲者麾下。

    从天外降临在桐叶洲的那尊神灵,跨海远渡宝瓶洲,登岸之时,被崔瀺和齐静春联手,曾经被命名为“回响者”。

    赊月继承了一部分神位,她不单单是月宫种那么简单,相对是最有希望跻身那个“明月前身”的高位存在。

    打杀了这些高位神灵,于人间利弊皆有,好处是少了个战力惊人的人族死敌,坏处就是会空出神位,周密登天后,自然就可以塑造出一位补缺的崭新神灵。

    在万年之前,这些高位神灵,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,只是万年之后,一方面是天道崩塌,就像一位十四境大修士,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攻伐手段,再就是天地间那座无形的文字囚笼,对神灵禁锢极大。

    文海周密,曾经自创文字,已经在蛮荒天下流传数千年之久。

    就是为了让新旧神灵,重返人间之时,都可以尽量脱离礼圣制定出来的那座文字囚牢。

    不出意外,眼前这座蛮荒天下,就是新天庭众多神灵在人间落脚的渡口了。

    远古神灵的唯一言语,其实类似如今修道之人的所谓心声,只是类似,而并非全是。

    方才被陈清都一剑斩碎金身的高位神灵,名为“行刑者”,曾是持剑者麾下,天下妖族,尤其是受罚真龙,吃苦极多。

    不过神性不全,应该长久沉睡之时,加上早就被托月山剥离出了一部分残余的本命神通,雪上加霜,当然,只是不比当年那么擅长打架,绝对不意味着好杀。

    而那个被托月山当做杀手锏之一,专门用来针对阿良和左右的高位神灵,大概是那尊名为“寤寐者”的存在了。

    本命神通之一,是囚禁梦魇中。老话说夜长梦多,还是后世化外天魔万千的一部分根源所在。

    还有那拥有一门“止语”神通的“无言者”,又名“心声者”。

    以及造就出众多日月、无数山河秘境的“复刻者”,又名“想象者”和“铸造者”。

    当然这些古老神灵称呼的命名,都是登天一役结束后的说法。

    不被文字记载,就像一部老黄历的最前边,专门为这些古老存在,留下空白一页。

    人生在世,好像孩子什么都好奇,年轻人什么都知道,中年人什么都怀疑,老人什么都认命。

    至于好人不好人的,人心各有一杆秤,很难说谁一定是好人。

    只是希望以后人间千年万年,不要无视那些沉默者的付出。

    一个孩子年纪太小,做不了更多。

    其实一个年纪大了的老人,也未必能够多做什么。

    陈清都揉了揉下巴,举目远眺蛮荒天下。

    差不多还能递出一剑。

    与谁问剑?

    砍谁好呢。

    那个重返蛮荒天下的白泽?

    白泽与小夫子关系不错,跟我陈清都可不熟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白泽与绯妃行走在一条曳落河支流的干涸河床之畔。

    绯妃察觉到了剑气长城遗址那边的一丝异象,惊心动魄,轻声问道:“白先生,那个老不死其实……没死?”

    白泽说道:“不能因为陈平安合道半座剑气长城,就忘记老大剑仙合道整座剑气长城。当初周密登上城头,除了收网,也想确定此事。既然周密没有动手,要么是毫无察觉,连他都被蒙骗过去了,不然就是觉得在那边挨老大剑仙倾力一剑,划不来,就有了别的长远打算。”

    文海周密,曾以十四境大修士陆法言的皮相姿态,也就是旧王座大妖切韵和斐然的师尊,游历一趟剑气长城,还与陈平安有过一番闲聊。

    白泽突然笑着提醒道:“对老大剑仙还是要敬重些的。”

    绯妃发现哪怕陈清都现身,白泽的注意力,还是在托月山那边,这就十分古怪了。

    那座托月山,如今就是个只留下元凶支撑的空架子,已经影响不了太多蛮荒天下的天时气运。

    退一万步说,就算被陈平安那个疯子,成功开山,恐怕还不如那轮明月被宁姚他们仗剑飞升再斩落,来得影响深远。

    绯妃也不藏掖,与白泽直截了当问道:“白先生,你是在担心那个大祖首徒的安危?”

    白泽点点头。

    这次重返家乡,白泽会叫醒一小撮妖族的长久冬眠者,然后会与它们立下一个约定,跟随在自己身边。

    至于其中肯定有那桀骜难驯之辈,那就真身连同它们的真名,继续一同沉睡个数千年好了。

    离乡万年,白泽唯一谈得上对家乡有所牵挂的存在,本就屈指可数,尤其是至今还在世者,就只剩下那个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大弟子了。

    元凶当然只是这位蛮荒老祖首徒的化名,其实它的真名,寓意极美,元吉。

    既是黄裳元吉,又是祚灵主以元吉的那个“元吉”。

    万年之前,经过那场内讧之后的河畔议事,天上天下都已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原先按照约定,剑修和兵家原本都可以占据一座天下,兵家初祖甚至可以立教称祖。

    只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兵家初祖,与陈清都、龙君观照之外的一大拨剑修,再加上一部分蠢蠢欲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妖,三者最终落败。

    后来就是妖族分到了如今的蛮荒天下。

    蛮荒大祖带着一个孩子在那座天下落脚后,开始登山,正是后世的托月山。

    当时与这对师徒同行之人,其实还有白泽。

    临近山巅,老修士停下脚步,笑道:“白泽,你学问大,不如帮忙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,记得讨个好兆头。”

    白泽低头望向那个眼神明亮的孩子,想了想,微笑道:“就叫元吉?”

    那会儿刚刚炼形成功的妖族孩子,总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学问最大的白泽。

    “那个小夫子,打架本事真有那么大吗?那怎么不叫大夫子呢?”

    “你叫白泽,是因为姓白名泽吗?为什么谁都喜欢喊你一声‘先生’呢,师父说是出生早、年龄大的意思,那么师父呢,又是什么意思,真是传道之人既为父又为师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分得了这块天下,听说好像是地盘最大唉,是因为我们立功最大吗?”

    在登山途中,耐心极好的白泽,一一为那个孩子解惑。

    走上山顶,蛮荒大祖放眼四周,最后笑道:“白泽,这座山头还没个名字,能者多劳,你干脆一并命名了?”

    光阴元在水,月落不离天。

    白泽就给脚下高山,取了托月山那个名字。

    最后白泽摸着孩子的脑袋,笑道:“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以后各自修行,有机会再叙旧。”

    白泽从托月山那边收回视线。

    绯妃开口问道:“白先生这次会站在我们这边,对吧?”

    白泽点头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一只大白鹅,从落魄山赶来铁匠铺子,在空中手脚拨水而来,一个站定,振衣抖袖噼啪响。

    吵得坐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刘羡阳立即睁开眼。

    檐下摆着三张椅子,刚好空着一张用来待客,崔东山一个拧转身形,脚尖一点,身体后仰,倒飞出去,一屁股刚好坐在位置居中的那张竹椅上,连人带椅子挪到刘羡阳身边。

    然后心有灵犀的两人,各自抬起邻近一肘,双方磕碰动作,眼花缭乱。

    “刘大哥!”

    “崔老弟!”

    坐在最边上竹椅的一个棉衣圆脸姑娘,翻了个白眼。

    双方的称呼,竟然还都带点颤音。

    崔东山抹了把嘴,伸长脖子望向龙须河那边,“刘大哥,有么有老鸭笋干煲?!”

    刘羡阳嘿嘿一笑,搓手道:“有没有,我说了又不作数的。”

    余倩月转头瞪眼,怒视那个痴心妄想的白衣少年。

    刘羡阳立即心领神会,笑哈哈道: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崔老弟见谅个。”

    然后刘羡阳好奇问道:“有正事要商量?”

    崔东山挥了挥袖子,“没呢,就是来这边散散心,山上瓜子不多了,这不就得了右护法的一道法旨,让我下山帮忙买些,嘿,按照小米粒的报价,说不定我还能挣个几钱银子。”

    刘羡阳气笑道:“小米粒的银子你也好意思黑下来?”

    崔东山笑道:“你这就不懂了吧,是右护法故意打赏给我的一笔跑山费呢。”

    刘羡阳点点头,说了句小米粒的口头禅,“机灵得很,精明着呢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,没来由感慨一句,“都属于劫后余生的好时节了。”

    如果先生还在家乡,不曾再次远游,那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刘羡阳嗯了一声,知道缘由,却没有多说什么。他主要还是怕吓着那个假装不在意、竖起耳朵认真听的圆脸姑娘。

    崔东山是说那个老王八蛋和齐静春,曾经在赌火神阮秀身上的那份人性,她会不会留下一丝一毫,还会不会稍稍眷念人间。

    不然就会于天下长日至极的五月丙午日中之时,大报祭天而主日,配以月。

    陈平安,刘羡阳,宋搬柴,被丢到这边的赊月,再加上异常丰沛的龙州水运,本来都是被阮秀拿来炼镜开天之物。

    三人一妖族,或魂魄或气运或皮囊,反正不管是什么,皆被炼为一镜,作为火神升举登天的台阶。

    刘羡阳曾经半开玩笑,说是李柳,替他们几个挡了一灾。因为李柳那份水神的大道神性,都被阮秀“吃掉”了。

    刘羡阳说道:“其实不算赌,好像笃定她不会如此作为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点头道:“就是不知道齐静春,最后跟她说了什么。想不通,猜不到。”

    确实不是在赌什么,而是一种对人性的相信。

    刘羡阳遥遥看了眼那座横跨龙须河的万年桥,一脸无所谓,笑道:“那就什么都别多想,过日子嘛,还真就有很多事情,只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递过去一捧瓜子,手掌倾斜,倒了一半给刘羡阳,“果然还是刘大哥最洒脱潇洒。”

    刘羡阳嗑着瓜子,给崔东山一脚踩中脚背,刘羡阳立即转过头,扬起手掌,“余姑娘?”

    赊月板着脸摇摇头。

    不过她的心情好点了。

    崔东山吐着瓜子壳,感叹道:“我那大师姐的心境,愁,估计还是得先生出马,才能捋顺了。”

    当年裴钱第一次远游归来,身上带着那种名叫五毒饼的外乡糕点,之后在隋右边那边,双方差点没打起来。

    因为裴钱曾经在金甲洲一处乡野村头,看到了一块禁制碑。

    碑文只有一句话:禁止溺杀女婴、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婴。

    为何要树立起这样的禁制碑,当然是因为这类犯禁之事太多,地方官府才需要专门立碑制止这类惨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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